明天的太阳升起,就是父亲节,温暖有力。阳光照在脸上,我是世上最不堪的父亲。
关注我微博的朋友知道,酷爱网球的珂仔八岁起开始接受专业训练,很苦很快乐,他不喜欢奥数,却要当纳达尔这样的球星。他没进入体制内,我们自己付钱请教练训练。这种模式一年要花十万左右,所以我努力写作……直到李娜夺冠后,一家成都企业愿意成为珂仔的赞助商,让他代言“绿色种子计划”。我征求了儿子的意见,他开心地在地板上打滚。大家想必能懂,这对一个小屁孩的励志,并不比五道杠更差……
周一晚上,他悄悄把一千块钱装在信封里塞在奶奶枕旁边,上面写着“给奶奶的,谢谢你”。我在外地时,我妈常在风雨中坐车送他去训练基地。我妈左眼几乎失明,早上起床却一眼看到钱,流泪了。她激动地跟至少二十个老伙伴们打电话炫耀自己有晚福。这些老人都可以证明我没撒谎。珂仔还给外公寄去了五百块钱,还要给一直想让他学钢琴的爷爷寄钱,告诉他更喜欢练网球……这是我所有文章里铺垫最罗嗦的一篇,请原谅,一个不堪的父亲在说起儿子时,总是那么不得要领。
我想说的是后来的事情:昨天这家企业说好付款时却一直没来,终于来了,她们迟疑着说对不起……后来我知道,一个世界上最神秘的部门下午把她们叫去严斥,要求必须终止跟我儿子的这份合同,撤除所有广告,理由是这天报纸上有我的形象。这是自儿子出生以来,我犯下最严重的错误,也是自参选人大代表以来,一直避免犯低级错误的我犯下最低级的错误——这四期代言照片里第一版首先竟出现了友情出演的我,形象无比清晰。
忘了说,“绿色种子计划”无任何政治企图,其实就是阳光亲子互动,宣扬健康培养下一代的理念,父子在草坪上打滚,在水池里嬉戏。这是一组系列照,要是没有我,就没了故事背景。可终于知道,我作为背景也不行,我在户口上可以有父亲的背景,在报纸上不可以有父亲的背影。只是珂仔已跟他的教练、小队友吹嘘了他能自己挣钱了,这几天信心爆棚,网前反手拦截噌噌的长,底线步伐也有进步……我不想让珂仔失望,尝试着建议:这期有我下期把我P掉,你看,比如原来属于我的地方P成一片草坪,一条狗或者一个球拍,这就和谐了。她们无奈而坚决地:他们说了,绝对不行,P掉你也不行,总之不能出现任何跟李承鹏有关联的图片和文字,包括你儿子。
朋友们这时肯定要猜这是什么部门。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好吧,我认怂了,世界上最神秘的部门其实没有门,你走不进去,也走不出来,它是我说的那道巨大的圆形的墙,你怎么走,始终簇拥在它伟大的怀抱。
我想说的是,你们多虑了。其实我们小心翼翼守住那根红线,虚心接受“一律不准报道”,所有行动“一律及时汇报”,严格执行“法律框架内跳”,为了避免敌对势力利用,我早决定也不上街拉票。这是我跟武侯人大说过的,其实想更高层能听到。我甚至婉拒外媒采访,加之内媒本不准采访,基本只有开门迎接你们每天在我手机、座机、电脑上暗访。你们轻易可知道,我跟最好的朋友私下所说的参选目标尽是婆婆妈妈的事,比如阳光校车制,老人看病“平安铃”制,菜市场食品安全制。有些朋友在那头肯定听烦了,觉得这厮像参选居委会主任,而不是人大代表。对了,你看我说了这么久,用的都是“参选”而非“竞选”,深入研究、仔细揣摩、正确领会之后,我深知混乱的西方才叫竞选而稳定的我们是参选,正确的参选观已不是深入我们的心理,而是深入生理了。
这么做,是为了不想刺激甲方。全世界只有我们的参选分强大的甲方猥琐的乙方,有时候还有神通广大的丙方。我也听人说起有个老朋友在里面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不怪你,我们永远是朋友……因为我真正想和所有人探讨的是:父亲。
我要说,你我都是父亲或迟早要当父亲,想必都很珍惜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想让孩子把这世界看得更美好。可现在我无法面对这个叫珂仔的网球少年,无法跟他解释清楚这么一个复杂的逻辑——因为一个父亲试图参选人大代表,所以就成为敏感词,因为父亲成为敏感词,儿子也跟着成为敏感词,而敏感词儿子是不可以接受网球赞助的,如接受赞助不仅企业的阿姨而且报社的叔叔都要受到重罚……这对他而言太穿越,比奥特曼、多啦A梦还穿越。
此时珂仔起床,今天是他们球队上大量,他潦草收拾着球包,忘了昨晚说的第一时间要看报纸。可我心虚地问:你知道人大代表是干什么的?他认真地答:就是为人民说话的。我又问:你知道敏感词是什么。他啊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拎包跑掉……可是他回来,我怎么回答他。我不能骗他,他迟早会知道真相。可告诉他实话,他会不会认为人大代表是坏人不能上报纸也没法赚钱,以后在造句“株连”时会不会突然有个新解,把年轻的语文吴老师吓一跳。我也担心,这样一个经历像剂药,如他长大之后没打出来,会认为是国家坏掉他的梦想,如不小心打到大满贯冠军,这时,你我势必都不太好意思让他首先感谢国家。
此时正阅读这篇文章的人拥有不同的背景、身份、地位、和对世界的看法,可抽去这所有,我真诚地想跟所有的父亲说一下——中国的父亲,是世上最不堪的那个斗士。可无论你在官场还是农场,无论你是公民还是屁民,无论你身陷人生百慕大还是前往北美加拿大,我们都苦不堪言、受尽欺诈、拼命挣扎,我们怕失去一切,日夜担惊受怕,很年轻就前列腺,人未老就苍孙。可我们爱自己的孩子,不落下任何一场战斗,小心翼翼掩盖自己在外面落下的伤疤。早上起来,我们还是要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穿着整洁的衣服,竭力让孩子觉得父亲其实潇洒和浪漫,不甘人后,不输于人,成竹在胸。
我不要珂仔看出我的不堪……想必你也不愿你孩子知道是你把我弄得这么不堪。所以求你,父亲,为了孩子,请父亲们配合着把魔术玩得好一点吧。剩下的,每周一、三、五是民政局特定的日子,如果下周一你们看到一个两眼大而迷茫的男人去完成一个净身出户的行动,不必奇怪,不必寄望我曾偷税,更不必忽然冲出一群各式孩子抱住我的大腿喊爸爸、爸爸。我已感知得到你的强大,我也希望你认同我的坚韧,我跟所有人说过,我会坚持做这个国家的法律赋予我的权利。当我自愿要求P成一条狗或一只球拍都不可以保护孩子的自尊,还怕什么。文明必然前行,我卑微地告诉你,你拦得住一头猛烈的火车,拦不住一只顽强的蚂蚁父亲。
父亲是世上最不堪的斗士。这其实是一个月前我在韩寒要出版的新书《所有人问所有人》里写的命题作文。我只是不知怎样面对珂仔,跟这个中国最著名的驾驶员想了很久,最后他说:这么吧,你告诉他这个网球赞助因跟爸爸吵嘴就取消了,不过年底有另一个更好的赞助,改在了上海,一个赛车的广告会赞助他。
感谢天下之大,没有成都,还有上海,这就是祖国地大物博的好处,总有鞭长莫及之处,我们在夹缝中辗转腾挪,孩子们可以快乐生活。只是,一个网球运动员被赛车广告赞助了,这就开创了世界运动史和赞助史上的,一个奇迹。
最后,为鸣谢来自上海的一名父亲,特将此文标题取为《所有父亲问所有父亲》。
参考消息:(被CUT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