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炉。
蓝衣的女孩在俊朗的少年面前,将自己的毕生修为一分一分地注入他的体内。很清晰,很清晰——那是生命流失的触觉。然而,她不后悔——她救了他,那么,雪见就可以和他白头偕老。
再也没有她的事了。
想到如许,她微微宽心,闭上了眼。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至少,她可以重入轮回,饮下那碗孟婆汤,忘记一切,包括景天,包括,她和景天的缱绻。
景天睁开眼睛的同时,手边一丝余温徐徐散去,最终化为蓦然的空气。她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终结——她更希望自己的魂魄化为齑粉,漂浮在空气中,随着凛冽抑或温和的风,永远伴随他左右。
然而,她再也办不到了……
——“小葵真是太没有用了……”
——“我可以救活哥哥,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没有用的小葵……”
我想,她会觉得安心。
“小葵呢?!”景天惊惶的叫声撕裂了死亡的宁静。
紫萱凄然。“她为了救你,把千年的修为都给了你,转世去了……”
“那就把今天出生的婴儿全部查一遍!”
“没有用的……就算找到,她也不是原来的小葵了……”
心底陡然翻起疯狂的恨意——邪剑仙。
……
那一战,四位长老与邪剑仙玉石俱焚。锁妖塔即将倾覆,众人仓皇之际,紫萱毅然决然,向前迈了一步。她的眼神凄迷却有着超脱的喜悦,口中喃喃:“再见了。”
“什么?”长卿蓦然抬头。
“水灵珠一直在我体内,我一直想用它来修仙,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她一字一字平静地叙述,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然而,那一字字就像一把把利刃,割得长卿体无完肤。
“紫萱,不要!”
她却毅然推开他的手。
就这么,向前走去,再也不回头。
灵珠一颗一颗,落到门上,她视端容寂,掌心的灵气逐渐凝聚——水灵珠。她将水灵珠送给了长卿,将自己送给了锁妖塔。残垣断壁在一点点地回归,晦涩的天空下——仅仅那个地方,有着耀眼的光芒。
一切都要结束了……她的身躯,她的名字,大概会被所有的蜀山弟子永远记得吧?
然,她又错了。
一只宽大的手拦住了她。火红的头发,霸气的长相,魁梧的体格,是那个魔尊,重楼么?他背负着她的前生和他的记忆,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她这个已然不记得前世的牵挂?
意外,惊讶,亦然温暖。
她原以为,在锁妖塔面前散尽精力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可是,真的有这样的人,愿意为她,愿意为挚爱,牺牲一切。他是高高在上的魔尊,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记忆真的是个捉摸不透的东西,能把前世今生互相连成一片,让那些虚虚实实随着流逝而交错,信手拈起的,却不知是何人遗落的记忆。
这是第几次了?他第几次在自己临危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蓬莱的那次,冰风谷的那次,这次已经是第三次。
佛曰,前世500次的擦肩而过才有今生的一次回眸。他们前世,又经历了多少次的擦肩而过?
他将她从锁妖塔前带离,并散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傻瓜,你,在做什么?
重楼,魔尊。他的魔力,最终俘虏于一个女人。他的魔力散尽,锁妖塔也变回了原样。
他可以独自占有她了吧?
可是,留给景天的,不过一个刻印,留给紫萱的,不过是一个背影。
……
流转,轮回。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尘埃落定下来,在一个幽静的村庄居住。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与雪见长相厮守,这世上本来就有了太多的秘密,况且知道背后的真相,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那轮太阳不知从西边沉下去了多少回,残影一成不变地固执停留在苍茫的大地上,少年擦拭着一个个精致的陶器。记得那个少女曾经笑靥如花,记得她曾经颇为委屈地对他说:“喜欢我,就像喜欢一件宝物?”
人生若只如初见……
忽地,一个伟岸的身影挡住了柔和的余光。
两个人像至交好友,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曾经的魔尊。
魔尊看到了那飘动在空气中的紫色衣袂,不知多久以前的记忆翻涌而来。
“你们……住在一起?!”
少年摆了摆首。“不,不是,我住在半里外,遗迹中的宝贝太多了,放不下,把一些放在这里,紫萱姐有时也帮我清洗缝补。”
他在风中抬起了头,望向了少年身后的吊脚楼。犹然熟悉的背影,灯下照看孩子的女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灯火已黄昏。
“姓徐的孩子?还是……”他有了恍惚的感觉。她,从未属于自己。
“不是不是!是紫萱姐和她前世的丈夫的小孩。”这一次,他又猜错了。面前的少年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啦……不是紫萱姐的前世,应该是她已经过世的前夫……”
可是,这重要么?
“我走了。”
“不上去坐坐吗?”少年诧然——他对紫萱的痴情,并不是不为他所知。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知道她平安就够了。”他依然是那个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魔尊,然而说到末尾,声音已越发的抽搐,然夕阳下的背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迎着下沉的夕阳,远去。
在少年失落之际,他又忽然停步。
“你家里有人吗?”
少年的目光在瞬间停滞,在外的悠然躯壳在那几个平凡到极点的字眼下破裂。
“没有……”
“怎么?”
怎么?
少年缓缓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破裂的晚霞——那裂痕,那么深,已然无法愈合。“我最爱的人,已经去了……”
去了,真的去了。两蛾翠黛的少女,在宿命的洪流中,他最终没能坚持到最后。
“我在你家等你,记得,拿酒来!”
“不是要比武吗?”少年依然记得为了救雪见而与他的一战,不由一惊。
“今天……我不想喝酒!”
大步逝夕阳,拳酒寄余生。
他走得是那样匆忙,并没料到屋内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在他转身之后,撩开了帘子。
“阿天,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人过,习惯了么?以至于对于一个路过的人,会诧怪至此?
“一个过客。”同样习以为常的平淡的语声。
她低首呢喃,“过客……”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那么,成为光阴的俘虏的,究竟是谁?
她抬眼,只见夕阳下流去的,是那个魔尊轩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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